第一章
我大学毕业时,因为学习不好专业偏,找起工作十分困难。其实苏小桃对我还算是尽心,我考大学时,成绩不好,她还很是花了些人力物力帮我找了个好学校,结果一晃四年,我彻底辜负了她。无奈之下苏小桃发话了,叫我去她那杂志社上班。鉴于我一贯好逸恶劳,苏小桃对我提了两点要求一是不许提工资,她给多少算多少。二是不许挑工作,她说写啥就写啥。我想苏小桃总不会饿死我,要是想为难我,大学她都不必供我,因此,就答应了。
我从没对许东阳说过我爱他,年幼时,不敢表白,长大后,知道不必表白。男女在一起,想知道、该知道,总会知道。诚如陈未未所说,说不知道只是那个人不想要。那就这样吧,苏小桃都说了,不过是个男人。
除了苏小桃,就只有陈未未能听我说心事了,陈未未聊天,但凡说到许东阳,陈未未总当是笑话:“别遗憾了,没说是对的,还给自己留点面子,你以为他真不知道?哈?”
我跟着他走了许多路,说了许多话,正以为能一路千山万水走下去,他喊了停,然后他完壁投了连城。那天连城眉若远山,眼似秋水,不负她连城好名。
苏小桃不知道,我有时候挺羡慕她,尤其是下班太晚陈未未在楼下等我时,暗夜里陈未未随意站着,沉默安稳。那个时候我会觉得,有这么一个人一起过一辈子其实也很好。如果我是苏小桃,我这么想,陈未未就会这么做。
苏小桃从不失态,记得她不过十六、七岁游学归来探亲时,曾有男人在我家门外为她寻死觅活。
在我和苏小桃那次关于许东阳的谈话之后没有多久,我竟然在街上看到了许东阳,看见他那一刻,我忽然泪如雨下,我明白了苏小桃的意思:陈未未象许东阳,他像他。不在眉目,不在身段,只是象。我十五岁认识许东阳,二十二岁离开。认识许东阳之前,我以为男女情事不过是玩笑,许东阳离开之前我以为念念不忘只是传说。
“他们本来就都是狠了心的,这你不用担心,男女之间哪有公平,弱肉强食,谁强谁赢”
陈未未在品性上未必是上品,但他有两个好处:一是他从不在男女情事上说谎,二是他有副好皮囊,随便他往哪一站,哪就变的山高水长了。我有时候会想,等若干年后,我们这代人都老成废墟了,陈未未也是大理石做成的废墟。
据她说,有次我睡着了说梦话,在梦里骂她是妖怪,我没承认,但我心里觉得这应该不假。
苏小桃离不开男人,男人们也爱她。她往那一站,肤白眼魅,人面桃花,任谁见了都春心荡漾,舍不得走开。因此,她也就那么步履轻盈象松鼠般的从一棵树跳到一刻更高的树,最终一览众山。
“我觉得还可以,反正我找不到人。”
林春山就这么拿着大把闲钱供苏小桃消遣。我毕业之后,无所事事,苏小桃的杂志就收留了我,她说随便写,但说和做是两码事,我到是随便写了,她绝不会给我随便过,任何一篇稿子,随便一个题目,我不返工个三五遍就算是运气好。不过苏小桃有一点好,不白使唤我,她给我的钱绝对比给其他编辑要多很多。俗话说人穷志短,我不喜欢受气但我喜欢钱,两害相衡,我选择钱。
自此之后,许东阳就对连城缴械了。我一直怀疑苏小桃是有预谋的,从小到大,苏小桃最大的乐趣就是仗着自己比我大,抢我东西,从洋娃娃到衣服,只要我喜欢的,她都要抢。她不是贪心之人,那些东西她拿走之后多半也是扔了或送人,只要我没有她就高兴了,对许东阳应该亦如是。其实我知道,即使没有连城许东阳也未必就能和我结同心。
那年我十六,苏小桃二十四,许东阳二十。
在我最绝望时,我曾经想过要勾引林春山,女人在年轻时对待感情总会因为无知而勇敢。当然,单就身体而言,女人如果非要给,男人当然愿意要。可在这种关系里,男人以身体为终点,女人以身体为起点。林春山和陈未未比近乎完美,但我知道,如果我面对林春山,站在三十层楼的窗台上,他绝不会伸手拉我一下,对林春山而言苏小桃是女人,其它女人都是零件。
关于许东阳一事,我对苏小桃一直有心结。
“她太年轻,甚至可以说是美好。”
苏小桃不喜欢我,但经常找我,不知为何,我们都和生母断了联系,其实在我父亲这几段婚姻里,我们母亲都无过错。但很奇怪,我和苏小桃最后都跟了父亲。可以想见,他和我们也不算亲密。因此,苏小桃虽是不喜欢我,可这一路她确是和我路走过来的。
“你跑什么?”
有些人在我们生命里是穿越时空独立存在的,即使真有沧海桑田,他们遗世独立。
当时,我暗恋许东阳很久,在自己左思右想无数时日之后,好容易有了勇气开口。于是便邀请他到我家去玩,想着一天玩下来,总能找找个时机表白,话说我甚至花了一个月时间背完了乐府诗词,以备不时之需。可那时毕竟年少,面对男女之事多少有些心虚,于是表白前夜我就找了苏小桃诉说,苏小桃听罢,对我赞赏又鼓励,见她如此支持我,我心大定,于是放心睡觉去了,就等次日表白了。
成王败寇,我下了决心要和他了断,做决定时自己还颇觉得有几分悲壮自以为是壮士断腕,可后来,发现那悲壮实在是无味。因为许东阳再也没有联系过我,那悲壮慢慢变成了悲凉,我连拒绝都没有机会。
因为知道陈未未这品性,我有时就格外痛恨他:我自己说点心事,你老下什么评语,尽管我知道他所言不虚。
“你没那么可怜,女人要真是狠了心,还怕找不到个男人?看你怎么选罢了。”
林春山是苏小桃杂志的投资人,他笑容亲切,为人严谨,爱穿衬衣,且能穿出型格。他看上去可以胜任任何人的好丈夫,除了苏小桃。只是他不要任何人,只要苏小桃。
那是夏日,艳阳正盛,苏小桃穿桃红色旗袍裙,脚蹬同色细高根,双手抱胸,水色盈盈的容颜里有种从天地初开水火中走出的凛冽,我素来不愿承认她美,但那刻,没人能比她好。那人最后落荒而逃。
苏小桃眼神怪异看了我一眼:“你到底在骗谁?”
“有,谁还没点前尘往事。”
但苏小桃压根就不在乎我想什么,偶尔还要强行在我卷子上签个字冒充家长,要是心情好,家长会她也踊跃去。我虽烦她,可又喜欢她去帮我开家长会,我上学时成绩一直不好,她去了回来最多说句:“你太笨了。”她从不对父母告状,我高考时,她甚至还给我补习过功课,不过最后她放弃了:“算了,朽木。”这样一来二去,我居然也就慢慢适应了和她相安无事。
连城多美啊,许东阳当时就愣了。我当时虽不谙男女之事,但也看出苗头不对,我企图挽回,但大势已去。
其实她也烦我,她喝醉了也掐着我脸:“这个世上要是从来没有你多好,没有你多好。”苏小桃恨我,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我妈做了她后妈,但更多是因为我和我妈都太平常。她实在不甘心,象我妈那样平凡的女人居然能战胜她妈。至于我,她就更不屑了,潜意识里,她大概都认为我不该为女人。因此,她认为我不应该在男人身上获得幸福。
苏小桃看上的男人都喜欢她。她喜欢做杂志,就真有人收购了个杂志拿给她做,苏小桃全凭高兴,活生生把一本时尚杂志做成了三流小报。但也无妨,杂志总是畅销,总有人来捧场,走在街上,在几本赠阅的杂志里总会有份是苏小桃的。
“其实这样也好,要真被甩十次,大概就能成传说了。但不知为什么,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许东阳长什么样了,我越是认真想,就越是想不起来。”
两个人要相爱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。别说是我只背了一本乐府诗词,就是唐诗宋词都是我写的,那也无用。可问题是现在有连城,于是,我很狭隘就把原因归咎到了连城身上,在某个时间段里,我一直再想,要是没有连城,会怎么怎么样。从连城想到苏小桃,我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:苏小桃是故意的。我当时就发誓要恨她一辈子。
“看上了,但我跑了。”
当时,门外有个男人大喊爱她,边喊边手拿小刀准备殉情,引得路人无数驻足观望,我家门外生人熟人各抒己见,屋内我也是手忙脚乱。唯独苏小桃镇定自若,完全无视门外喧哗渐盛,自顾自打扮停当,开门扔出把牛排刀:“你自己那把太小,要死用这把。”
“有,但那可真是传说了。珊瑚,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?对你而言,这时间它至少可以让你看上许东阳十次。”苏小桃说着自己笑了:“然后你再被他甩十次。”
陈未未笑了:“我怕她不醒悟。”
苏小桃从不想和谁共度一生,如果非要有她说:“那我情愿是你,不过,这不是好主意。何况,你也未必希望那样。”
对女人而言,能生生死死悱恻缠绵的也不过就是男人。换算到具体个案,譬如我和许东阳。曾年少无知,弄得自己悲壮无比,风花雪月的情节里不知怎么生出了成仁取义的心。
可能因为是这样,我和苏小桃之间有种奇怪的吸引,在说话办事时到是常有默契,我不知道苏小桃在心里是如何看我,但我若有见不得人的心事想倾诉,苏小桃是唯一人选。客观来说苏小桃对我也是刻薄,讽刺挖苦从来都没有少过,可也不知是否因为习惯了,她说什么我都不上心,有些话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,我早就翻脸了。当然,换个角度来说,苏小桃对我也还可以,至少她从不在我倾诉时打断我。
“那万一不小心找了个男人也是狠了心的呢?”
那男人拿起刀,苏小桃说:“你死给我看。”那人想了想,拿刀走向苏小桃,我大惊,拉起苏小桃往屋里跑,苏小桃甩开我,看着他:“你敢。”
“那你觉得我和许东阳,他万一哪天一狠心就从了我,你觉得可能吗。”
“陈未未,你真没动过心吗?对女人?哪怕就是因为胸大或是钱多你真一个都没碰到过。”碰到许东阳那天晚上回家我问陈未未。
“不过是个男人。”苏小桃如是说。
“她没看上你?”
闹剧就这样开始了,次日,我领着许东阳回家,我们刚踏进家门,苏小桃就迎上来:“我是珊瑚的姐姐,欢迎欢迎啊。”我正感激苏小桃招待周到呢,她接着就指着她身边一个女孩子给许东阳介绍:“这是连城。”
“你怕她醒悟之后不要你了?”